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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個人在政治上的立場,很難背離他的出身。
比如移剌楚材,他是高門貴胄出身,世代顯宦,自幼往來交遊的,全都是官員子弟。所以,哪怕他對朝廷失望了,而決意另起爐灶,可是在他眼裏,官員們比地方勢家豪強還是靠譜些,郭寧既然處置了勢家,他第一反應,便是要用那些官吏。
而郭寧不同。
自幼以來的戍邊生涯,給他留下了深深的烙印。
他見多了昏聵的官兒、貪婪的豪右,見多了這些人辦砸過多少事,給前線的將士們拖過多少次後腿。
最終在天崩地裂般的失敗中,這些人固然被蒙古人肆意屠戮,如殺雞犬,可被他們坑害的將士們戰死的數量,又豈止是千倍萬倍呢?
這樣的經歷,就像是往身上刀砍斧鑿,留下難以癒合的瘢痕。使他缺乏安全感,使他真正願意相信的,始終都是身邊共同經歷過廝殺的夥伴,是能夠一起上戰場、交託彼此性命的將士們。
郭寧並不輕視官員和豪強勢家的力量,也並沒打算把他們斬盡殺絕。
他很清楚,一支軍隊再強,如果沒有地方的支撐,那一定會失敗。這就像是長槍長矛,看起來殺敵的,是鋒利的槍尖,但如果沒有槍桿用以發力,那就成了匕首,在沙場上派不得大用處。
問題是,地方上的支撐,不能通過,至少,不能完全通過官員和豪強勢家來實現。這無關於他們是女真人還是漢兒,是因為無論官員還是豪強勢家,都已經習慣了攫取利益,而他們攫取利益的過程並不依賴郭寧。
所以他們天然就容易動搖,至少,站在郭寧的角度,覺得他們容易動搖。
官員們前一天還沒動靜,後一天就奔到海倉鎮來奉承;張汝輯前一天還是徐汝賢的好兄弟,後一天就用木匣子裝了徐汝賢的腦袋來投降……這樣的操作,也確實算不得鐵骨錚錚。
官員不可用,豪強勢家不可用,那麼,可用的是誰?
就在這時候,郭寧忽然冒出了一個新想法。
但這個想法,好像太過粗略了,他腦海里靈光閃現,卻不知該怎麼用言語表達清楚。
他捋着鬍髭,遲疑了一會兒。
待要言語,外頭又有傔從奔入:「節帥,有使者求見。」
「哪裏來的使者?」
「據他說,乃是山東東路統軍使,益都兵馬都總管完顏撒剌的部下。」
又來?
卻不知這次來,又帶來完顏撒剌的什麼新想法?
老實說,郭寧沒把完顏撒剌放在眼裏。此前他在海倉鎮徒然兵一千,糧食見底,猶自殺了奧屯忠孝以示威。此刻聚兵數千,又眼看着將要平定整個萊州,完顏撒剌再遣人來,無論他有什麼想法,郭寧都有應對的辦法。
正想着,移剌楚材問:「來了多少人馬?」
傔從稟道:「使者一人,從者十餘騎。像是有急事,長途疾馳而來,馬匹和人都疲累異常。」
嗯?這麼少?有些古怪,難道不是來興師問罪的?
郭寧哈哈笑了兩聲,看了看移剌楚材,轉回落座:「有請!」
須臾間,外界腳步聲響,使者風塵僕僕,匆匆入來。
看他的臉色,不是很好,眼睛裏也滿是血絲。約莫是在轅門口見着了奧屯忠孝的腦袋,但卻忍住了不快,行禮如儀。
通報姓名才知,此人不是朝廷的高官,而是完顏撒剌的親信私人,曾當過近侍十人長,現為參議的完顏粘古。
郭寧一手支着案幾,盯着完顏粘古,似笑非笑:「參議此來,有何見教。」
完顏粘古應聲道:「此前山東東路按察使奧屯忠孝自告奮勇,出面巡視萊州,結果離了益都不久便不知所蹤。此事非同小可,我家統軍使令我前來查問。」
「哦?按察使失蹤了?竟有此事?」郭寧作吃驚模樣:「我竟全然不知!莫非是盜賊猖獗,害了奧屯老大人?」
完顏粘古的整張臉都發白,也不知是被氣的,還是被嚇的:「郭節度,是哪裏的盜賊猖獗,你敢說你不知?」
「確實不知。」
完顏粘古咬牙問道:「然則,那轅門處掛的首級,難道是假的嗎?郭節度,你當我是瞎的,還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