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
小
中
大
「我欲廢除丁稅。」
這句話出自天下任何人口中,無疑都只能是一句笑話,但出現在此時的李曜口中,那就不是笑話,而是驚雷。
何知淺先是錯愕,繼而大喜:「丁稅若可廢除,右相遂成萬家生佛,高功大德,萬世無量!」
黃崇嘏本來還頗有看戲般的愜意,此刻也是臉色一變:「丁稅若廢,雖是善政,然則中樞寧不缺錢?」
王宗範本已被李曜的博學震得失魂落魄,此時也猛然一驚,忽然想起一件事,驚道:「難道右相治下,工稅、商稅已經足抵丁稅之數了?」
李曜看了他們的反應,哈哈大笑:「丁稅之廢,某籌劃數載,備下方案沒有十套,也有八套。你等自然不知,某為何對丁稅這般痛恨……其實非但丁稅,實際上與丁稅類似的鹽稅,也在本相意欲廢除之列。」
鹽稅一出口,幾乎直接將三人驚得下巴脫臼!大唐鹽稅之重,在李曜主政之前,約佔朝廷歲入六成!若廢丁稅鹽稅,朝廷以後就全指望大唐錢莊借錢度日了嗎?
黃崇嘏倒抽一口冷氣,試探着問:「右相這是要行稅制變法之舉?」
李曜點頭,沉聲道:「苛政猛於虎!稅制不改,天下永無寧日。尤其如今戰亂頻仍已久,苛捐雜稅多如牛毛,再不清理、變更,百姓如何生存?本相既為宰輔,當記漢時曲逆獻侯[無風註:指陳平。]之言:『宰相者,上佐天子,理陰陽,順四時,下遂萬物之宜,外鎮撫四夷諸侯,內親附百姓,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職也』。而今國困民疲,若再行苛政,如竭澤而漁,豈得長治久安?實非聖王之道。我宰輔天下,論宗旨者,為民執政;論手段者,減稅去役。」
何知淺心悅誠服,誠心贊道:「右相胸懷,知淺今日始知,千年之役,一朝敢廢!某雖無德無才,然右相若有驅策,敢不應命?」
黃崇嘏心中也是一陣激盪,恨不得也表個態度,忽然想道:「所謂觀其言、查其行,李右相這話說得誠然極好,但他究竟是否這般去做,還須去關中看了才知。」當下便只是再贊幾句,並未如何知淺那般,恨不得掏心掏肺。
倒是王宗范長嘆一聲:「右相所言,若無虛拖之意,蜀國之敗,恐怕只在數年之間。」說罷一臉悵然。
李曜笑了笑,卻沒對這句略微涉及作戰的話置評半句。倒是王宗范自己頓了頓,又問道:「只是某實在想不明白,中樞若不收丁稅,則將兩稅法置於何地?」
其實丁稅這個稱呼,在後世更習慣於稱呼為「人頭稅」。中國古代的賦稅制度十分複雜,就課稅對象而言,有對人稅、對田稅、對物稅等等。人頭稅,顧名思義,就是以人為課稅對象的稅收。其中既包括對有勞動能力的人的課稅(如人丁稅)和沒有或失去勞動能力的人的課稅(如對兒童、老人、病殘之人的課稅),也包括對男人的課稅和對女人的課稅;既包括對人所征課的貨幣稅(如口賦、算賦、人丁錢捐之屬),又包括對人徵收的徭役(如兵役、力役,以及代役金);既包括對人的直接課稅(即直接以人口為計稅對象的稅收),又包括對人的間接課稅(如鹽稅,雖不直接征之於人,但人離開鹽就無法生存,從這種意義上說,鹽稅實際上是變相的人頭稅。而當國家將鹽、茶、酒按人口攤派時,則此時的鹽、茶、酒稅就更成為變相的人頭稅了,這也是李曜剛才提出廢除丁稅的同時也要廢除鹽稅的原因。)等等。
中國歷史上的人頭稅起源於何時?就李曜所知,最早的文字記載,似乎是見諸於甲骨文中的「役」,此外,《尚書.周書.牧誓》中有「役」的記載:「弗迓克奔,以役西土。」意即不要遏止他們投奔(到我們的隊伍中來),以便幫助我們(進攻商朝)。不過這裏的「役」有幫助之意,還不能說是「人頭稅」。
《詩經》中有「君子於役」篇:「君子於役,不知其期。曷至哉?雞棲於塒。日之夕矣,羊牛下來。君子於役,如之何勿思!君子於役,不日不月。曷其有佸?雞棲於桀。日之夕矣,羊牛下括。君子於役,苟無饑渴?」這裏所說的「役」卻是實實在在的徭役。
《周禮》記載,「凡宅不毛者,有里布;凡田不耕者,出屋粟;凡民無職事者,出夫、家之徵。以時征其賦。」即宅地不樹桑麻者要課以里布,有地不耕者要徵收屋粟,不耕不織、遊手好閒的人要按夫、家徵稅。「夫征」應指丁夫之稅,「家