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麟德殿中,李曄正觀賞歌舞,面前放着一爵玉露酒。舞蹈曼妙,美酒盈香,可李曄卻總有些神思不屬,目光時不時有些飄忽,時不時又有些呆滯。
孫偓不知何時走了上來,遠遠奏道:「陛下,右相上疏,堅辭秦王之冊封,只肯接受左右十二衛大將軍及增邑、禮儀等授賞。」
「啊?」李曄仿佛被從夢中驚醒,一時還有些失神:「右相堅辭秦王……為什麼?」
「這……」孫偓覺得這話問得太失人君之像,但也只得硬着頭皮漫天胡扯:「右相自謙,德不足而行難及,故不敢受封大國。」
李曄這時反應過來了,臉色莫名一白,忙將歌女舞姬通通趕了出去,連內侍小黃門都不留,又將孫偓招至跟前,躊躇問:「愛卿,你說……右相是不是知道了那件事?」
孫偓面露苦笑,澀聲道:「以今日情形來看,當時長安的一切,怕是都瞞不過右相法眼。這是一局早已設好的圈套,圈套中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是設計者,實際上不過螳螂與蟬罷了,那最後的黃雀,從頭到尾都只是右相一人而已。」
李曄面色刷的一下慘白,囁嚅道:「那……那朕欲收回神策兵權之事,右相也……也知道了?」
孫偓此時看着皇帝的模樣,那心情真是哀其不幸、怒其不爭,但畢竟為人臣子,只能忍着心中不快,悶聲道:「此事已無僥倖。」
李曄立即坐不住了,起來急得轉圈:「那卻如何是好?這些藩鎮,最要緊的和最忌諱的,可都是兵權!你說……李存曜不肯要秦王,卻接受左右十二衛大將軍之職,是不是有了什麼想法?」
孫偓見這皇帝越發沉不住氣了,心中一點信心也消失殆盡,嘆息道:「陛下是擔心右相欲為不忍言之逆?」
李曄不知怎的,忽然暴躁起來,怒道:「如今這長安便似囚籠一般,連朱溫都打不進來,天下再無人能來救朕了!」他大口喘息,忽的一臉悲傷,含淚道:「朕這一生,雖是位尊九五,卻歷經坎坷,無論世人如何看待,朕自己實已看淡生死……朕只是……只是不願做這亡國之君、不願做這不肖子孫啊!」
孫偓猶豫再三,終於重重叩首:「陛下,臣有一言,不知當不當講。」
李曄無力地擺擺手:「說罷,說罷,想說什麼就說出來罷……如今朕這身邊,也沒幾個人願意說真話的孤臣了……」
「臣遵旨。」孫偓跪在地上,叩首不起,恭敬異常,話卻驚人之極:「陛下,恕臣大逆不道之言:若有一日右相……南面天下,大唐必不至亡,陛下也絕不會是亡國之君。」
李曄面色一變:「你是說……」
「密使從代州帶回來了代州李家族譜,也就是右相族譜,現在已然查明右相的確出自天家……正是讓皇帝苗裔。」
李曄頹然坐倒,也不知是失望還是輕鬆,喃喃道:「他自己……知道麼?」
孫偓果斷道:「為人子者,豈能不知其父?為人者,豈能不知祖?」
李曄慘然一笑:「是了,他豈能不知……愛卿說這話的意思,莫非是說這皇位兜兜轉轉上百年,最終要還給寧王一系了麼?」
孫偓沉默一下,語氣說不出的平靜:「陛下以為,讓皇帝之後,與朱溫抑或朱邪克用等人,孰近孰遠?」
他這話不叫李克用而叫朱邪克用,用意明顯,李曄如何聽不出來?但這空頭天子仍有些心有不甘,遲疑道:「讓皇帝昔日讓皇位於玄宗,今日李存曜……」
孫偓打斷道:「陛下,何不稱右相李曜?」
李曄明白他的意思,也不想糾結這一點,無奈點頭道:「李曜便李曜罷……他有沒有可能如其先人一般,並不以皇位為念?」
孫偓拱手,平靜地道:「若說讓皇帝不以皇位為念,讓皇位於玄宗,可太宗當日也未必僅以皇位為念,卻仍誅殺隱太子,陛下以為何也?」
李曄心中刺痛,卻仍反問:「何也?」
孫偓嘆道:「時也,勢也。」
李曄沉默半晌,澀聲問道:「既然如此,朕眼下卻該當如何是好?」
孫偓猶豫道:「陛下不妨私下遣人對右相說,欲走一趟奉先[無風註:指唐關中奉先縣、今陝西蒲城縣。]。」
「去奉先作甚?」李曄一時沒領悟過來。
孫偓面無表情地道:「自