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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站,註定一夜無眠。
黎明的天空,仍然遍佈大片的雲,所以這個清晨,朝霞很淡,很含蓄,像是隱約在天邊的憂鬱,遙遠。
有些戰爭沒有勝利方,只能以慘澹收場;九連敗了,二連也敗了。
徐小的額頭纏了繃帶,血色已干,軍裝上全是土,紐扣沒了好幾顆,可他仍然精神飽滿鬥志昂揚,忍着身上腫痛,呲牙咧嘴地爬上高高屋頂,在晨風中挺起瘦弱脊樑,讓軍號聲在酒站里悠揚。
他一點都不難過,昨夜,他跟在他高大的班長身後,勇敢地沖向了獨立團第一猛將,那種感覺,讓徐小覺得比沖向鬼子還要激動自豪,還要驚心動魄;雖然他的拳頭根本無法對鐵塔般的高一刀造成影響,雖然他數次被高一刀的無窮威力震飛,但咆哮中的高大班長始終不肯倒下,所以徐小也一次次爬起來又上。
打過高一刀,居然比殺過鬼子更值得榮耀。徐小單純地覺得,他現在也是個有卵的爺們了!
任誰也想不到,昨夜戰鬥,九連之中最兇猛的人並非那頭憤怒熊,而是此刻已躺在傷員區的李響,二連的勇將們,不知被他放倒了多少個。
李響躺在馬良的擔架旁,腫得臉都變了形,沒完沒了地自語着:「我不是那麼想……可我收不住手……我停不下來……我恨我自己……甚至記得我揮出過多少拳……」
馬良很無奈,忽然從衣袋中掏摸出一把手槍彈,把子彈一顆一顆往擔架旁的地面上扔,每隔幾秒扔一顆,間隔規律均勻,落地的子彈一次次清晰響,李響終於不再自語了,安靜地閉起眼。
吳石頭還是沒表情,其實他的心情很愉快,他站在石屋上面的瞭望台,傻傻盯着一間木屋看,那木屋的窗已經破碎了,變成了方窟窿,裏面住着小紅纓。
昨夜戰鬥中,吳石頭誰都不管,直接去拆窗了。他必須拆了那扇窗,禁閉室怎麼能關窗呢?大北莊的禁閉室從來不關窗!所以禁閉室都不該關窗!
可是他砸碎了那扇窗之後,丫頭卻不出來,明明是夜裏,她也不出來,只是趴在窗台上,狠狠彈了傻站窗外的吳石頭一個腦瓜崩,問吳石頭疼不疼?吳石頭說不疼,然後她又彈他個腦瓜崩,吳石頭說疼,可是她又彈了吳石頭第三個腦瓜崩!
田三七靜靜站在東岸沙灘上,不看河水流,也沒能望到朝陽出雲隙,他總是站得昂揚,可他是憂鬱的。
曾經身為二連兵,曾經說過死是二連鬼,但是昨夜,他居然動手了,對昔日同袍動了拳頭,心酸無處訴。二連戰友的驚訝表情歷歷在目,可他田三七卻沒留情。
怎能留情?他是九連二排長,二排戰士正倒下,那都是他田三七的屬下戰士,不動手他還是田三七麼?亂戰之中連割袍斷義的時間都沒有,他從後位一路打成了急先鋒,痛苦無人曉。
不知不覺間,聽到身後有響動,田三七回過頭,發現他的二排戰士們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不遠處,一個個鼻青臉腫地靜靜望着他。
九連連部木屋裏,坐着憔悴不堪的鄭組長,一宿沒睡,坐了一宿,眼都紅了,還在失神。
屋門開,走進文員,也是滿臉憔悴一身狼狽。鄭組長不得不強打精神,抬頭問:「情況怎麼樣?」
「小李沒事,追打他那些女人用的都是掃帚和筐,他額頭那傷不是她們打的,是他跑的時候自己摔的。剛才我去對岸村里了,那個孫翠說,昨晚村民進酒站的事她不知情。」
「我問的不是這個。」鄭組長突然嗓門大:「我問的是所有傷員情況!我讓你去傷員區不是讓你看小李的!你又去什麼對岸村?」
文員一時傻了,沒想到鄭組長朝他發這麼大火,呆若木雞。
突然屋門又開,走進人高馬大一位,黑峻面龐似乎不像昨晚那般對稱,一邊眉角還掛着血痕,來到桌旁不請自坐,瞧瞧一側呆立的文員,又看看臉紅脖子粗的鄭組長,覺察出氣氛不對勁,卻伸脖子瞪眼朝鄭組長問道:「哎?你右邊臉上……這是給人撓了?」
鄭組長不答,深吸一口氣:「高連長,來這有什麼事?」
「睡得還好吧?我過來……是給你寬心的。昨晚這事,是我高一刀一個人的責任,是我太衝動,跟你鄭組長一點關係沒有,責任我自己擔!」
「……」